诺兰,我们不再需要你了

抛开书本 2020-09-16 20:00:54

假如真的这样,那将是场灾难。你看懂了《信条》吗?或者准确一点,不提前做功课,不事后查资料,看一遍是否能够理解或是明白《信条》呢?我想对于绝大多数观众而言,答案是否定的。因为这一次,诺兰比以往走得更远,弯弯绕绕比以往更甚——这就是一场解谜游戏,以往他的电影哪怕在理智方面理解不了,多少在情感上是被人接受的。而这一次,如果理解不了这一切“穿越”是如何可能的——既然已经发生的事是无法改变的,那么穿越的意义何在——那么这样一部电影是无法让人满意的,因为冷冰冰的解密占据了电影的全部意义。

这让我感到困惑,不是因为是我并不理解也不想理解这个谜团——当灯光亮起时与几个夜晚后的此刻,《信条》没有给我任何见解,如果不理解这个解谜游戏,它没有给我留下任何东西,然而对于这样一个优秀的导演,他的作品应该是不可能毫无表达的。所以《信条》毫无意义吗?也许作为观众,我们应当换个思路,就像片中的主角一样改变看待世界的方式。如果说,作者本人的意图我们无法揣测,而作品的含义寓于结构之中固定不变,那么作为观众的我们如何欣赏电影就成为了首当其冲的问题。“诺吹”们会抛出“去感受而非理解”来为《信条》做辩护,我认为这是在混淆视听,因为整个电影都以一种笃定的语气,引导观众动用理智去理解而非感受这部电影。换句话说,作者也好作品也好都要求我们去理解它。当然了绝大多数观众都放弃了自己的能动性,被诺兰和《信条》牵着鼻子走。所以《信条》的缺陷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感受而非理解”是否真的毫无道理可言?我们是否可以不理解它却能够欣赏它?“感受而非理解”提供了另一种欣赏作品的方式。我想在这里简单讲述我自己的故事。最早,大概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我就看看诸如《钢铁侠》、《变形金刚》这样的院线电影。我在初高中的时候在快播上被扎克·施耐德的《斯巴达300勇士》以及奥斯卡系的《海豚湾》感动得热泪盈眶,而后进入大学后昆汀、诺兰、多纳泰罗真正为我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透过门缝我知道这背后有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世界。换句话说,诺兰这样的(影迷)入门级别的导演是多少人爱上电影的最初的理由。在学校社团看的费里尼的《八部半》,让我真正有了作为一个观众(或者影迷)的自觉。但我这样一个“小白”怎么去看待高大神圣如“三位一体“的电影呢?当时看完《八部半》我尝试着用形容词去概括我的感受:焦虑。我突然意识到,我看懂了这样一部多情节、非线性、超现实的电影。直接与作品沟通,不经过理智,不需要理解,动用本能,用心感受。在理智发挥作用之前,感受已经存在。对作品的直接把握,这本属于是本能的范畴,但由于盛行的理性主义以及这背后膨胀的自我,我们总是企图彻底理解我们看到的一切,用科学化的语言去描述和限定对象,彻底铲除一切的怪力乱神,清晰与秩序,才是我们感受世界的方式,线性的时间观不过是其中的一部分。

诺兰毫无疑问是在世的首屈一指的电影巨匠,我们看看如今的院线电影是些什么货色,往前一点看,漫威把电影拍得越来越像电视剧,哪怕是同期的电影——国内《八佰》这样的意识形态宣传片和国外《花木兰》这样腆着脸恰烂钱的烂片。现在《信条》在豆瓣上的评分已经还不如《流浪地球》高了,分数虽然屁都不是,但这说明诺兰已经彻底击溃了相当一部分“影迷”安全舒适的观影方式。诺兰之所以会招黑我想有至少两个原因,一是他还活着,历史还没有分配给一个影史之中的位置,当然历史很多时候也没有公断;二是诺兰的作品本身也处在一个“雅俗”交界的灰色地带,人们可以依靠诺兰来识别“敌友”,建立自己的身份和标签。“诺黑”通常会说他的作品匠气,然而这在不禁意间肯定了一件事,那就是诺兰对电影这门技术掌握得相当纯熟,实际上就工匠这个意义来说绝大部分的院线电影的导演们远远不如他。当然,我并非是一个“诺吹”,因为在我看来,他的作品中真正值得吹上天的只有“蝙蝠侠三部曲”,尤其是经历了瘟疫流行期间声势浩大的各种街头运动之后。能拍出这样常看常新的作品的导演,我当然是要无条件地宽容——人一辈子能有几件这样值得被铭记的作品?更重要的是,不论“吹”与“黑”,都无关紧要,因为这些讨论始终停留在审美的范畴之内,无关痛痒无关利害。何以至此?因为诺兰太过于纯粹,他才是真正的大娱乐家,他以匠人的精神指导自己的工作,只想着怎么拍出他认为的好电影,尊重观众又保持自我。以迪士尼为代表的流水线产品以“政治正确”践踏电影灰色的宽容度,太平洋的另一边则严格审查疯狂加速,大西洋的那一头则仍旧曲高和寡,茶余饭后的谈资就该由诺兰占据——这个世界需要更多的诺兰,因为真正优秀的娱乐产品少之又少。电影,尤其是科幻,极度依赖一个清晰的时空表达,因为你必须讲清楚你这到底幻想了什么。回顾以往诺兰的科幻电影无不有着严谨的关于电影本身的时间与空间的表达,哪怕同时展开多条情节线,但场景与时间上的连贯性一直是诺兰的“看家本领”。然而这一次《信条》电影本身的空间与时间开始紊乱——比如毫无关联的场景的切换,这对于诺兰来说是“低级错误”。我是否可以理解为这是有意为之?因为在《蝙蝠侠:黑暗骑士》中小丑的登场也同样带来了轻微的剪辑上的不连贯。

那么,在这基础上,该如何看待《信条》呢?我也尝试着用一些形容词来概——支离破碎、混乱、片段、阴谋、毫无情感可言。天呐,这不就是我们被要求隔离在家期间,拿着手机,盯着各种社交软件,关注着一个又一个热点时的感受吗?如今的热点事件,完完全全就是《信条》的重现——是的,事件永远有一个固定不变的真相,但这个真相无法让人很快就能够把握,始终被包裹在谣言与辟谣之中,事实与舆论在不断地摇摆。总会有厉害的网友或是大V跳出来,带我们回首梳理整个时间线,让我们看到最终极的邪恶,真相大白,然后又毫无感情地继续吃下一个热点的瓜,能让人稍有慰藉的是,还真有像片中主角一样的人仍在奋起反抗。一边加速一边倒车,这样的电影夫复何求?如果从这个意义上说,诺兰看透了现代生活(尤其是指2020年)的模式对人感知方式的改变,《信条》也许根本不是什么科幻,而大可以看作是网络生活写意式的再现。

我假设《信条》中逻辑是自洽的(毕竟还没有看懂穿越是如何可能的),那么观众有多么抵触《信条》,就有多么有力地证明了片中的观点——我们有多么地受制于我们的感知方式,我们有着这么巨大的局限!如果我们身处故事中的世界,是片中的主角,这一切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因为对于主角来讲,整个故事在记忆中就是一条线,哪怕故事中有很多个我(毕竟在电影最后主角没有疯掉,这证明了他记忆的连贯性)。然而我们作为观众只能存在于现实的世界,这个现实世界的一部分就是银幕,放映机在确定的时间内放映一定顺序的图像,这里始终依靠着线性的时间观念来维持和认识周围的世界。当我们面对故事中的世界时仍然以现实世界的认识方式在感知银幕的那一头,这当然会让人难以接受,越难以接受,越证明了不同感知方式之间的鸿沟。我们如何跃过这样的巨大的鸿沟?只能以想象作双翼——最最伟大的科学家们恰恰是最最伟大的想象家,因为鸿沟的那一头远超我们的认识与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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