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体素描
那时，得到一个朋友的赞助，我得以进入美院教授，恩师的画室学习一年。
一起在画室学习的有七八人。慢慢熟悉以后，知道大部分是画行画的，可以说是行画家吧。
随着改革开放，国内廉价劳动力市场，吸引了各行各业的外商进入，其中就包括行画。
当时行画正在广州兴起。现在这个行业，主要在厦门，莆田，深圳等地。深圳有个赫赫有名的大芬村，号称“中国油画第一村”。据报道，2017年大芬油画村实现全年总产值41.5亿元人民币，其中内销和外销各占50%。
大芬油画村村牌
提起行画，有些人可能会觉得陌生。其实这个东西到处可见。世界上，各种档次的酒店饭店，以及其他公共消费场所，挂着许多风格不同的绘画作品……通常，这些都是行画。
行画有点像流水线上生产的工业消费品，快速生产，价格低廉，时常更换。
有段时间，我所在的画室里，来过一位香港的女行画家。她身材不高，壮实，牛仔裤，很猛的样子。她告诉我，她一天画60张油画。
我听了大吃一惊，问她60张油画是怎么画出来的？
她说，很简单啊，把同样规格的画板，沿着画室的墙角放一圈，然后在调色板上，根据需要调色。
比如先调一个绿色，然后用油画笔蘸上颜色，啪、啪、啪啪啪啪……在画室里转一圈，60块画板都点上了绿色的草地。
再调上砖红色，啪啪啪啪啪……又来一圈，这回是红色的房顶。
诸如此类，根据需要转圈。画完60张风景油画都不用一天。当然这是最低档的，画板和颜料由画商提供，收画的时候，一张10块钱。
如果仿制名画，或风景，或静物，或人物，需要两三天甚至更长，可以卖几百块钱，最复杂细致的，可能上千块。
我的那些行画家同学，他们自己花钱花时间来进修，是一种努力，希望能够提高自己画行画的档次。
大芬村有一个画手，专攻梵高，画了近二十年，后来有名了，还以他为主角拍了纪录片。为了提高自己，他带着朝圣的心情，去梵高故里，博物馆……一处一处仔细看，当然，也在异国他乡看见了自己仿制的梵高作品。
美院里曾经流行一句话：美院学生，什么都谈，就是不谈艺术，不谈画画。
这些行画家也差不多，在画室里喜欢谈论的主要话题就是歌星，足球……
这些话题我既不喜欢，也不了解，融不进去，插不上话。
他们凑分子过生日，现在好像叫众筹吧，叫到我头上，我也不客气，直接一个不去。
当时的我，连每个星期的模特费，都交得很吃力，哪有闲钱去参加这种吃饭会。
来画室进修的人里面，我年龄最大，他们喊我大师兄。大师兄陆军侦查兵回来的，性格耿直，年轻气盛，不容易迁就人……
有一天回到画室，我看人比较齐，最重要的是老师不在，于是我大声说，现在我宣布两个事：
第一，在画室里，我没有主动说话，谁也不准先跟我说话。
第二，我的画具，没有经过我的同意，谁也不准乱拿乱用，如果乱拿乱用，会引起打架的。
画具包括画板、铅笔、碳笔、碳精棒、橡皮、纸……
我把这些绘画用具当做我的武器。
我上课的时候，尤其是画人体模特，像打仗一样，精神集中，兴奋莫名，紧张激动……
我的人体素描
我一生中，有两次因为劳动，磨穿手指甲的：
第一次，是在部队割稻子。右手拿镰刀割，左手向前插进去搂稻子。就这搂稻子的动作，磨穿了左手两个指甲，只好用胶布缠着。
第二次，就是美院上课。我们的老师非常了不起，有一套独特的教学理念。他反对那种慢慢磨的画法，认为这样子，画画的人没有激情，不容易训练出敏锐的画感。
他要求模特，摆出任何姿势，20分钟一到，不管学生有没有画完，休息，另外换一个姿势。
以此逼着我们迅速地观察，构图，抓形，从整体到局部，先定下生动有力的整体，如果有时间，再加上细节。
上课时，我左手扶住画板，嘴里念念有词，嗖…… 嗖……嗖……右手大拇指、食指捏住碳精棒，中指和无名指垫在纸上，在全开的素描纸上挥舞，两个指甲因此磨穿，要包上胶布……
我的人像素描
马上要上课了，或者是画得正激动，手一摸，我想要用的某个画具，不在那个位置，很容易就火冒三丈……
我知道，我到美术学院学画，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是一个很大的福报。命运里面的很多因素凑起来，这件事情才能成。每一天都是宝贵的，都是朋友深情厚意，用钱买来的。我哪有闲工夫跟人瞎掰，而且这样做，怎么能够对得起命运？
总的来说，因为画室里，我年纪最大，努力学习，进步很快，与人为善，按时交费，所以和同学们虽然不能打成一片，相处得还是不错，气氛基本融洽……
后来发现，有一个小年轻，老是坐在一边，不声不响地画画，我就主动接近他。
这就是阿忠，他是来进修准备考美院的，很快我们成为艺术道路上的学友。认识他是我很大的幸运，我们开启了一段人生中的美好岁月。
